韩松 | 末日与艺术
不是很多人都在关心末日,但的确也有些不少人在关注。他们可能是对死的艺术特别敏感的人。比如科学松鼠会去年圣诞节前在中科院计算所报告厅举行的“世界末日之后”看片会及讨论会。也许跟《2012》煽起的末世情结有关,但也可能是汶川大地震的后遗症,不过也不尽如此吧。中科院计算所报告厅三百人的座位全满,其中就有艺术的人。比如一名学习戏剧的同学提出一个问题:假设你是地球末日时的最后一个人,你将选择将何种信息或者知识保存并传下去?嘉宾们(主要是科学家们)的回答俱是:没什么好传的。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台上五位嘉宾都是男同志),还能有什么念头?这或许基于一个听上去十分科学的理论:生物的本能是为了繁衍——我觉得艺术的本能也是这样的,不然搞那么多装置还有什么意思?那么,如果仅仅剩下了男人,当然是很伤心的,再表演什么捣鼓什么,留下来传下去都是没有人看的。
《美国末日》中空旷压抑的末日风格
我记得实际上还在两年多前就有过一个“世界末日和未来世界”,这是当代日本视觉文化展“美丽新世界”的一部分,触及日本社会与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终末论世界观,以及投射为结局的对于未来世界的种种想象(媒体是这么说的)。由自然灾害、战争以及种族屠杀等导致的社会的分崩离析、城市的坍塌破灭,死亡、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形成了终末论的世界观,而对未来的种种想象则被投射为一座座复兴中的城市和未来主义的城市(可见毁灭之后不尽是毁灭)。通过一个个获得新生的、具有未来派气息的城市,想象性地描绘了未来图景。其中一些作品,象征着与这些主题相关的永恒性与可持续性——我却发现这些作品跟日本人其他的作品一样,都有很强的性别特征,比如机器人的造型。至于岳敏君的“公元3009年之考古发现”中那些赤着身子跳着脚咧开嘴笑着的男人,也表现了同样的绝望。所以末世论今后有可能在中国艺术圈流行。
当然了,如上喻示,世界末日的艺术感来自于生物意识的觉醒,如科幻作家刘慈欣说:“没有证据证明智慧有利于生存,也许正相反,它是通向毁灭的捷径,因为最顽强的生命都没有智慧。但已经证明智慧能感受美,所以智慧的目的也许只是作为宇宙之美的见证者。……必须能思考,才能感受造物设计的精妙。”所以讨论灭绝,讨论末日,是俺们作为一种审美的动物的本能——以前可能被压抑了?现在我们终于能感到毁灭的美了,像《2012》那样,投几亿美元去拍死来死去,也能在中国上映了。电影评论家严蓬说,所有科幻电影的主题都是恐惧。于是才有《日本沉没》、《世界末日》、《后天》、《终结者》、《我是传奇》……艺术就是这样死亡。艺术就是末日恐惧。在此意义上,对不起,只好说上帝是艺术家而不是科学家了。创世是艺术,毁灭更是艺术。为了创作出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他选择了创造世界,也选择了在审判日时把它摧毁。
给艺术家留下的灭绝主题有以下几种可供选择:一、区域。地球上其他地方比如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拉克那里,许多人正在经历末日,我们却想象不到。二、活着。生活在恐怖中,生不如死,才是末日。三、个人。谈论太多的集体的死了——人类和恐龙遭到小行星一击而灭绝之类,但更多情况下,是每个个体的末日,如你的网站被封掉或陈琳的跳楼。四是物种。是否只有人类才能感受到末日情结,而其他动物不能?五、多世界。量子力学的平行世界里,你我的版本正在灭绝吧?六、文化。灭绝文化是最狠的灭绝。七、宗教。末日是一个西方的基督教观念,对于东方宗教(有吗?)来说,越是末日,越是狂欢,越是进了天堂。
最后,人类作为生物的不可理喻的一点在于,他总是很想知道自己灭绝后哪个物种能统治地球。古生物学家周忠和认为是有很多偶然因素决定的,换句话说是很难预测。中科院动物研究蝙蝠专家张劲硕则回答:老鼠也许将成为无人世界最成功的物种。我认为可能是一种懂得艺术的生物,能在拍卖行里把作品卖出大价钱的那种生物——他才能笑到最后。
本文原载于《艺术世界》2010年第3期
转载于韩松的博客
责任编辑:呆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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